插队的第一年,队里发生许多事,很多年之后都已模糊不清了,唯有数事,是不会忘记的。会友过程中经插友间的回忆,激活了我脑海中对Z君的记忆。
Z君与我在上海不是同一所中学,但是同一日坐上火车到同一生产队插队的。Z君身材长得高大,年少发胖,在家里享受得到的营养一定很不错。初与Z君交往,直觉是一位成熟少年,众插友呼其“大老Z”;交往下来,又觉得Z君是涉世未深的幼稚少年。Z君不善于与人打交道,对同宿舍的众多插友似乎没有一个与之有过深交;Z君见老乡也不讲普通话,还是一口一口“阿拉”“阿拉”的。在Z君看来,整天就是三件事:开门干活,关门睡觉,再就是吃饭。这样说Z君,似乎委屈了他。因为Z君的智商有多高,或者说Z君的知识容量有多深?当时同样幼稚的插友们未必有理性的认识。就我现在回忆,有两个小细节可以解答这个问题,一是Z君非常乐意看报纸,在生产队到处搜集报纸看,不论报纸的时间早晚,他都会一字不漏地从头看到尾。二是Z君棋艺高明,在生产队里不论插友还是老乡,似乎没有一位是他的棋局“劲敌”。
Z君身体好,在生产队干体力活不成问题。很多插友承受不了的重体力活(尤其是在插队的第一年),他似乎很胜任,从未听到他喊累喊苦。不过,从他回到宿舍倒头大睡、鼾声震地的表现,也不能说明他不累不苦,只是他不说而已。Z君付出多,需要补充食物也多。在那一切都要“计划供给”的年代,“供给”Z君的份额是远远不够的。Z君只有卯吃寅粮,然后在天雨歇工的那一天,蒙头大睡,削减粮额支出。这一天,可别惹他,也不要喊他,就让他睡吧。
时间长了。大家都知道Z君的性格为人了,虽然远之,但敬之。他的农活干得好也快,所以深得大队领导的欣赏,经常委托他领一些人干活。这时候,Z君容易得罪人。因为他为人实在,接受委托之后,特别认真。他自己不顾死活地干活,冲在前头,对一些不胜任农活的队友会露出督促的目光,久而久之,后者就不乐意了。Z君是不会顾及别人心思的,独往独来,冷峻依旧。
后来,真的有一件难堪的事发生了。一次不起眼的争吵,酿成一起恶性案件。起初只是Z君与一位插友(的确是插友,毕业于同一所中学,同一天插队)口角,Z君揪了那位插友的衣领,在场的有几位女性插友,使得那位很好面子的插友自觉难堪,竟回到宿舍取出斧子偷袭Z君。Z君躲避不及,被砍在肩膀的肉头里,没有大碍。但是那位插友不得不因鲁莽接受刑律惩罚。事后,Z君不解上面的处置决定,再三为那位惹事的插友辩解,希望解除对那位插友的苛刻惩罚,但无效果。此事成为Z君的很大遗憾。
此事发生后不久,我就离开了生产队。再与Z君见面,我们都已年过六旬了。我激动地向Z君问长问短,他告诉我:他已退休,之前一直在一家国营企业里一干几十年,工作岗位是仓库保管“小领班”。我笑了,知道他领导高明,用人得当。Z君还告诉我:大返城那一年,他是最后离开生产队的,临走之前,还代表众知青送别刚刚去世的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。
我懂:这就是Z君的本分。
(这是一张我从要好插友那里翻拍的照片,像素不够好。照片拍于六年之前,众插友一起祝贺一对新人,也是插友的孩子。只是画中有人已经驾仙鹤西去。睹照思人,唏嘘不已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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